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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作文20年：命题类型的变化敌不过写作套路的长期存在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杜伟

发表于2020年9月7日《中国新闻周刊》第963期

高考制度建立近70年来，作文题经历了命题作文、话题作文、半命题作文、材料作文、任务驱动作文等形式的变化。 但不变的是，每年考场上，都会产生大量造作、辞藻堆砌、没有真情实感、“假大空”的公式化作文。

早在2012年，时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主任、北京高考语文阅卷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齐永祥就将这种考试称为“室作文《高考风范》，并多次感叹这样的写作。 并呼吁改革，但时至今日，“高考制度”依然猖獗。

常规与反常规攻防战

1952年高考制度建立后的头14年，高考作文以考试叙事为主，题材多与政治形势密切相关，如《高考惊心动魄》等。改革开放后，高考作文转向了对社会现实的讨论。 它基本上是命题作文和材料作文。 ”，就环境污染问题给《光明日报》编辑部写了一封信。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市场经济大潮下，高考作文更加注重个人思想素质，比如对“帮助他人和坚韧。

从1997年底开始，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场持续一年多的关于语文教育的大讨论，涉及教学、考试刚性、应试问题严重等问题。 在此背景下，1999年，高考作文迎来了重大变化。 一种新型作文——话题作文诞生了，即给定一个话题，考生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话题。 有更多的写作空间。 那年高考作文题是写一篇文章，内容是“记忆是否可以移植”。 除诗歌外，文体不限。 从此，专题写作开始统治世界。 2004年，全国多个省份都可以自行设题时，15道作文题中有14道是专题作文，专题作文数量达到顶峰。

题目作文设置的初衷是让考生创造性思考，文体不受限制，以便能够充分表达自己，但过于宽泛的命题要求让考生有可能抄袭。

倪江，杭州外国语学校语文教师，语文特级教师，浙江省高级教师。 90年代至今，多次参加高考作文阅卷。 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话题作文出现后，考生会选择背段落或整篇作文来应对考试，进而发展到用三五个古代名人的例子来拼接、组装作文。 浙江作为一个文化底蕴深厚、历来重视学业考试的省份，自主命题后，让高考作文题更加鲜明人文特色。 2004年至2007年，浙江省高考作文以“人文素养与发展”、“一枝一叶，一个世界”、“有生/无生”、“行走在过去的”。 在“人文写作”的语境下，考生应考大量引用古代名人事迹，写出风格和风格与余秋雨《文化之旅》类似的散文。

曾担任浙江省教研室高中语文教学研究员、现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的省特级教师胡勤总结了这样的文风：文章人文文化气息浓厚，措辞淡雅空灵，内容空灵飘逸。 情感意象的流动。 研究高考20余年的著名文学评论家、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孙绍祯认为，这是由于命题充满诗意，考生缺乏理性思考。

2006年，浙江高考作文阅卷组号召严厉打击陈词滥调作文。 2007年，形成了专门的“阅卷指令”，浙江高考作文阅卷组组长陈建新的多次讲座中也提到了这一点。 根据《阅卷须知》，套路作文的特点是喜欢选择现成的历史文化名人的生平故事。 停留在肤浅的层面上。 据不完全统计，俗语作品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名人是屈原、陶渊明、苏轼，俗称“俗语三巨头”。 社会公众或者精神文明建设方面，考生可以利用以上材料来敷衍。 陈建新在《高考名评老师为考生秘密作文培训班》中也提到，阅卷组一直在控制公式化作文的分数，从2004年的最高49分，到2010年的不超过30分。 。

套路作文不仅出现在浙江高考语文考场，在江苏也同样出现，其特点也是作文题目超然，人文色彩浓厚。 多年担任全省高考语文阅卷组组长的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永康在点评高考作文时也表示，考生喜欢引用经典并写出华而不实的文章。 2005年，江苏高考作文题目是“凤头头·五花肉·豹尾”。 成千上万的考生都写到了同一个古代名人——项羽。 项羽乌江自杀堪称人生中的“豹子尾巴”，但也让考官们看到项羽时感到“毛茸茸的”。 在此背景下，2007年江苏高考，一篇反映父亲收麦子的作文《追忆天空》，以朴实真实的文字脱颖而出，获得满分，引起关注。

当话题作文的弊端明显的时候，全国范围内出现了一种新型的作文命题——新材料作文，相当于话题作文和以往材料作文的整合升级版。 倪江解释说，通过材料给出一定的情境和限制，只有了解材料后才能作文，同时保留话题作文的开放性。 在一些省份的考试题中，甚至出现了“材料+命题”的形式，以进一步加大限制，防止重复，呼吁考生写出现实、情感化的文字。

但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明显。 在浙江，夸张、浮夸的文化散文依然猖獗。 教育部中小学语文教材主编、北京大学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温汝民曾称其为“文学曲调”。 倪江说，倡导真情之后，华丽的文笔虽然没有了，但文章还是做作的。 他举例说，学生作文时往往会选择家庭题材，所以在一个班40、50名学生的试卷中，就有20、30人的作文出现了关于祖父母去世的内容。

“当我们强调某一方面时，事态就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压葫芦又开瓢。” 胡勤在他主编的《浙江省高考作文：命题与例文解析》中提到。 学生写作时，常常要求学生在小学生、初中生的文章中寻找自己的感受，因为他们的文章比较直白。 2012年，浙江高考作文题是关于“做路边鼓掌的人还是做英雄”的讨论。 高考结束后，浙江当地语言教研人员招募了成绩好的小学生和初中生，要求他们按照高考要求完成共17项作业。 经高考阅卷组批改，50分以上的试卷有6篇，平均分47.3分。 比高考作文平均分高出6分。

2012年，北京高考没有满分作文。 当年的作文题是一篇关于铁路巡视员的素材作文，考生提交的文章里全是当年流行的“感动中国”字的素材，司马迁、苏轼等古人都来了“会议“一如往常，千篇一律的现象尤为严重。 北京高考语文阅卷领导小组副组长齐永祥非常愤怒。 “一千个人心里可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你明明画了贾宝玉，还非得说是哈姆雷特，这还不够！” 齐永祥说道。

齐永祥还列出了高考作文中脏话脏话体、空词泛语体、四平八稳体、压倒性体、生僻难体体、混合体体等15种不良文体。写字和白字，统称为“高考体”。 “高考制度”宣战。

为了解决考生写作过于抒情、套路的顽症，2010年后，高考写作方向再次调整。 在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背景下，2009年颁布的《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大纲》规定，在语文考试中，学生必须会写“讨论文章”，即解释和说明问题。论证事物和观点的文章不限于传统的议论文，政治论文、时事评论等都可以纳入论文范畴，考验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 近十年来，高考作文风格虽然基本没有限制，但大多都有“鲜明的风格”，考查学生的理性思维成为他们共同的方向。

但学生的作文却呈现出新的规律。 钟风华，杭州市高级中学语文教师、高级教师，参与高考作文阅卷近10年。 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根据他的个人经历和观察，近年来高考“套路作文”的数量有增无减。 几乎每10首作品就有4首使用套路，引用的名人素材完成了从古代中国到现代、当代到外国人物的“迭代”。 李浩是浙江省某地的一名高级语文教师。 他连续多年参加高考作文阅卷，也是今年的评分员。 据他观察，今年高考作文中，80%以上的文章引用了名言，而近两年，中国的文章已经消失了。 古代名人，但更多的是法国存在主义作家波伏瓦、法国著名哲学家萨特、莎士比亚等名字，以及公众相对陌生的西方人物，或者引用比较少见的西方著名名人。

为了进一步打击文案写作，近五年来，全国高考作文卷中出现了任务驱动写作，即给出更具体的任务情境，让考生置身其中，自己联系自己写。 比如，今年高考全国卷二，考生作为中国青年代表参加“世界青年与社会发展论坛”，完成主题演讲。

技巧从何而来？

“高考作文命题是一个风向标，上一年的作文题对下一年有一定的指导作用。” 参加浙江省高考作文阅卷20余年，担任作文阅卷组长18年。 教师、省特级教师郭继成说。 由于今年浙江高考作文题目与去年相似，不少考生拿出根据去年作文题目准备的材料，这也是今年高考作文平均分低于去年的原因之一。年。

今年高考前，结合COVID-19疫情，李浩告诉学生，高考作文很可能考察个人、集体、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 他做出这一预测的原因是参考了2019年浙江省高考作文题，这是一道关于个人与他人关系的命题。

“其实，高考文案不仅仅是学生跟风，根本上是教学出了问题。”郭继成认为。 “去年测试的是什么，今年的教学基本会往这个方向走。” “浙江精神”，回顾2019年高考时，几乎所有模拟考试都遵循这个方向。

猜题、猜题的风潮在中学教育中一直盛行。 参加北京高考作文阅卷近20年、全国知名语文特级教师王大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年初南方雪灾过后， 2008年，几乎所有师生都认为这将是当年高考作文题，提前准备。5.12汶川地震发生后，教材不得不再次更新。 当地震作文题出现时，由于作文相似，考生的平均成绩比往年要低。 2015年，国家新课标第一卷出人意料地刊登了一篇材料作文，其中女儿举报父亲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要求写一封信。 很多学生因为议论文模板训练了三年而感到愤怒。 甚至有网友还回了人肉测试题的“原型”，并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帖辱骂，但最后却发现自己骂错人了。

套路文自古就有，从汉代的大臣奏疏到明清的“八足文”。 倪江指出，如今的高考作文之所以套路，是因为一些高分样本出现后，考生揣摩考官的喜好，而老师缺乏独立判断。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2001年，白白混杂的高考作文《赤兔之死》获得满分并被公之于众。 于是，全国掀起了文言写作热潮。 2009年，一位四川考生为了发光，写下了一篇题为《熟悉》的甲骨文作文，引起了全国媒体的关注。 最终因为选题错误，他只得了8分。 2010年，江苏又出现了一篇平行体古代高考作文《绿色生活》。 阅卷老师和古文专家都不认识文章中的四十、五十个古字。 作者王云飞说，他刚刚读到2009年高考，一名学生写了一篇关于甲骨文的报告，决定冒险写文言文，但幸运的是，论文得到了满分。 2009年，湖北的另一位考生以古诗词的形式写出了满分作文《站在黄花岗墓地门口》。 2012年，教育部发布高考新规定，严禁使用甲骨文等繁体字作答。

对于满分作文的示范效果，成都成飞中学语文老师于树才撰文指出，一些地方曝光的满分作文采用“题记”的形式后，很多地方连续几年出现。 人性无非是题词的盛况”，而其他满分作文无论内容有无必要，都体现了先比较“三轴”的默契。所谓题词就是一段话“将文字写在文章标题下方、正文之前，目的是突出文章的主旨，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于树才说，再加上作文指导材料的摘要作为秘密书中“满分套路”让考生趋之若鹜。

话题作文时代，李浩的使命就是教学生不要跑题，同时传授一些好词好句，“急功近利”，帮助学生取得高分。 近年来，在审阅话语文章后，他的职责变成了让学生评论高中时事。 一、二年级学生完成段落写作训练后，高三就会写出大量的整篇文章。 常用方法。

除了给学生发放写作材料外，郭继成还会针对复习题、立意、材料选择等几个影响作文考场写作成绩的关键点，对学生进行针对性训练。 比如，复习题时如何提取关键词，如何对材料进行总结和点评，如何起一个好的标题，开启一个好的开始。 在他的高考复习讲座课件中，他专门给出了引用、类比、利用材料的技巧。 郭继成说，在给其他中学讲课时，学生作文平均分在随后的考试中至少提高了三四分，因为他们教给学生四种开头。 在陈建新主讲的“高考名师考生秘密作文培训班”中，为了给学生准确拿分指明方向，带队导师对解释性句子使用时会出现的差异进行了讲解，文章开头的对立句、平行句效果。

教育部原新闻发言人、中国出版社原社长王旭明指出，阅卷老师无论是出书还是讲课，教给学生的只是走捷径和投机取巧的应试技巧，而不是按照中国教育的规律来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 等级。

倪江分析，学生在考场写套路作文的重要考虑之一就是求稳。 其背后的原因是考官分数的“集中率”较高，分数差距无法拉大。 老师要求考生不要冒险等等。温如民曾在2011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根据北京、福建等省市的调查，二等作文（40分以下）的比例在高考作文中占75%至80%。 ，避免两个人的分数相差较大，然后需要找第三个人来复习，这是趋同造成的。

候选人寻求稳定，大多写议论文。 多位参与高考阅卷的老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材料作文居多、重视论文写作的背景下，考场写的议论文比例能占到80%以上。 %因为议论文的写作格式是比较固定的。 ，易教易学，但真正写出好的议论文的人并不多，这也导致大量议论文“撞车”在考场。

什么是好的作文以及如何写出好的作文？

在孙绍珍看来，高考作文一直存在“假、大、空”、套路、没有真情实感。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命题的道德限制太强，意图明显，“伪开放”，话题智商低，没有太多讨论的空间。 比如2000年的作文题目“答案丰富多彩”，一上来就火了。 2002年，话题作文《灵魂的选择》以在暴风雪中拯救被冻住的人为题材。 2011年，全国第一卷漫画素材《猫吃鱼抓老鼠》的作文，明确强调不忘本职、艰苦奋斗的思想，给考生留下的余地不大。 2012年江苏卷的作文题《忧与爱》意在制造一种二元对立的矛盾讨论，但“忧”与“爱”在逻辑上并不矛盾，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平行。

对于试题多变而套路长久的现象，王大吉有一个有趣的比喻：当一个人失眠的时候，我们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换床，但能从根本上解决失眠问题吗？ ？ 他认为，多年来，很多材料作文中给出的表达都比较模糊，作文考试变成了阅读考试。 他更喜欢简单的基于问题的问题，例如美国的 SAT 考试和法国学士学位的哲学考试。

法国高中考试成绩是学生进入大学的敲门砖。 考试本身相当于中国的高考。 比如2019年考试的文科题目是《我能逃脱时间吗？》 人类团结是否受到阻碍？”“承认义务是否等于放弃自由”。在孙绍祯看来，这些问题无论命题的深度，还是考生的回答能力，都能更有效、更深入地考验学生的批判性思维能力。 。

相比之下，无论是今年饱受争议的满分作文《树上的生命》，还是2001年广受好评的《赤兔之死》，倪江都认为其思辨性较弱，并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想法，只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王大吉认为，《赤兔之死》的突出特点不在于它以杂文完成写作，而在于当所有考生都在谈论人的诚信时，作者想到了动物的诚信。 其实，《赤兔之死》所表达的主题很大程度上并不是“诚信”，而是“忠诚”。 为了给日常教学提供更准确的素材，何永康对文章中“忠诚”的表述进行了编辑，然后发布到《扬子晚报》上。

王大吉更欣赏的是另一篇以“诚信”为题的满分作文。 王大吉在博客中表示，在阅卷现场，不止一位阅卷老师表示：我们没有权利给这个学生70分。这篇作文直面生活现实，展现出真正的深刻性。 ，而不是概念思维束缚下的虚假深刻。

除了命题还有待完善之外，王大吉认为，考生缺乏的是通过联想和想象将话题与自己熟悉的生活联系起来的能力。 他把每一道试题比作一扇窗户，窗外是无限广阔的生活。 高考作文需要的是考生在理解题意后，将自己熟悉的生活和窗外的知识展现出来，通过丰富的细节表达深刻的见解，独特的见解才是好作文。 学生的写作能力应该在素质教育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获得。

孙绍珍认为，今后写作命题应进一步加强对学生逻辑思维能力的考核，从而改变高考作文中过于抒情甚至感性写作的现象。 然而，近年来，高考作文的话题设置开始从二元对立转向多元视角。 命题的有效性和质量得到了提高，为考核学生提供了客观依据。 比如，在江苏卷2019年高考作文中，就有“万物皆有其性，共存共生”的公开讨论。 2018年全国卷二中，幸存者偏见引导考生探索事物表象背后的复杂性和矛盾性。 对此，上海高考作文题自1985年独立提出题目以来一直保持较高水平。 这片沙漠，让你不自由”作文；2011年高考作文，询问考生“一切都会过去”和“一切都不会过去”。

关于高考应该考哪种文体，近年来有观点认为，高考作文中议论文的取向是一种进步，因为议论文会训练学生的逻辑。 在王大吉看来，从减少对考生写作约束的角度来看，文体不应该受到限制。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专长。 议论文直接提出观点，而记叙文也可以通过对事物的描述来展现考生的思维和认知水平。 近年来，北京考试多采用议论文、记叙文的形式来测试学生。 齐永祥认为，写好记叙文是写好议论文的基础。 在当前议论文充斥着假、大、空的环境下，高考作文的命题应适当转向叙事，或许可以扭转“高考式”的文风。

高考作文之所以受到师生的高度关注，是因为它的分数为60分，在语文分数中占有较大的权重。 不过，不少中学语文老师认为，写作考试不必局限于大作文。 可以在阅读题中设置一定的情境来测试学生的写作能力。 比如读完一篇文章后，用文章中的观点来欣赏、分析或者评价一首诗，写作部分的分数也可以适当转移到阅读题中。 倪江指出，无论如何改变，高考的接力棒最终都会倾向于检验写作能力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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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 News " Issue 33,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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